弱声响。风从旷野的尽头吹来,掠过结着霜的枯草,将那本就刺骨的寒意更深地楔入人的骨髓。
夏蔡渡,便是这条巨蟒的七寸所在。
此处是连接汝阴前线与寿春腹地的主要渡口之一,更是上将张勋数万大军的生命线。为了抵御刘备日益猛烈的攻势,连日来,无数的粮草、军械、兵员都经由这个渡口源源不断地输送至汝阴城下。此刻,渡口两岸灯火通明,数千名袁术军的士卒正呵着白气,懒洋洋地将一袋袋军粮从舟船上搬运下来,再装上等候在岸边的牛车。
他们的脸上没有大战将至的紧张,只有长期劳作所致的麻木。在他们看来,西面的那些“流寇”不过是些疥癣之疾,闹不出太大的风浪。而北面刘备的“王师”虽声势浩大,却被张勋将军的主力死死地挡在汝阴城外,一时半会儿也打不过来。这里是后方,是安全的所在。
没有人注意到,在上游数里之外,一片临水的茂密芦苇荡中,数千双眼睛正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狼群,无声地注视着渡口那片温暖而嘈杂的灯火。那些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温度,只有对鲜血最原始的渴望,以及被压抑到极致后即将爆发的杀意。
吕布就立马于这片芦苇荡的最前端。他没有穿那身引人注目的百花战袍,而是换上了一袭最普通的黑色皮甲,连□□的赤兔马都被用黑泥涂抹,遮去了那一身火炭般的颜色。他手中没有握着那杆名震天下的方天画戟,只是平静地将它横置于马鞍之上。他的整个人连同他的坐骑,都仿佛与这片暗夜、这片冰冷的芦苇荡融为了一体。
他在等。
等风声变得更紧,等对岸的守军换防时出现的最微弱的松懈,等那个由季桓在他脑海中推演了无数遍独属于此刻的“时机”。
终于,一阵更为凛冽的寒风夹杂着细碎的雪粒呼啸而来。渡口的火把被吹得一阵狂乱的摇曳,光影在瞬间变得支离破碎。对岸的塔楼上,负责瞭望的哨兵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将半张脸埋进了冰冷的衣领里。
就是现在。
吕布的眼中,猛然爆射出一团骇人的精光。他没有发出任何号令,只是轻轻地用足后跟那铁刺磕了一下赤兔的腹部。
这匹通灵的宝马发出一声被压抑在喉咙深处的低沉嘶鸣,四蹄猛然发力,如同一支离弦的黑色箭矢,悄无声息地蹿出了芦苇荡,踏上了那片薄冰与淤泥交杂的河滩。
在他身后,三千并州狼骑如同三千道黑色的影子,以一种近乎诡异的默契同时催动了战马。没有吶喊,没有嘶吼,只有马蹄踏在冰冷泥泞上发出的噗嗤”声,被风雪声完美地掩盖。他们像一群从地狱深处涌出的鬼魅,朝着那片在他们眼中如同盛宴般散发着诱人光芒的渡口发起了死亡的冲锋。
直到最前排的骑士已经冲至渡口不足五十步的距离时,一名正在岸边小解的袁术军士卒才终于察觉到了异样。他疑惑地抬起头,看向那片突然变得“喧嚣”起来的黑暗。然后,他的瞳孔在瞬间放大到了极致。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黑暗中那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的骑兵。他看到了最前方那名骑士那张俊美得如同神祇却又凶悍得如同恶魔的面孔。他看到了那双在火光映照下,燃烧着两团金色火焰的眸子。
“敌……敌袭……”
他的喉咙里只来得及挤出这两个已经变了调的音节,一支冰冷的箭矢便已精准地贯穿了他的咽喉,将他后半句的惊叫连同他的生命,都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这支箭如同一个信号。
下一刻,数千支早已上弦的弩箭如同暴雨般从黑暗中泼洒而出,精准地覆盖了整个渡口。正在搬运粮草的民夫、昏昏欲睡的守军,甚至还没来得及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风暴成片成片地扫倒。惨叫声、哀嚎声、兵器落地的声音瞬间撕裂了夜的宁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