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算不算是在‘讨伐国贼’?”
关羽闻言,浓眉下的丹凤眼微微一凝,一时语塞。这些消息他亦有所耳闻,斥候来报,说淮南腹地有一支鬼军,神出鬼没,搅得天翻地覆。他本以为是哪路黄巾余孽,却不想竟是眼前这支不足千人的残兵所为。
陈宫的语速陡然加快,如同连珠炮一般,不给对方任何思考的余地:“我等以区区七百疲敝之师,在袁术腹心之地,搅得他寝食难安,为的便是削其羽翼,弱其根本,为天下讨贼大军,创造良机!如今,我等功成身退,历经九死一生,方才逃出。云长公身为伐贼先锋,不思我等之功,反要在此刀兵相向,以盟友之血,来祭自己的战旗么?若今日我等血溅于此,消息传出,天下人会如何看待刘使君?是会赞他大义灭亲,还是会笑他兔死狗烹,连为他开路的友军都不放过?若我军与将军在此两败俱伤,让那袁公路得了喘息之机,最高兴的又是何人?”
他强撑着病体,向前又走出一步,寒风吹起他散乱的白发,他直视着关羽那双威严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云长公素以‘义’字当先,闻名天下。今日,若以逸待劳,挟数倍之众,攻击我这七百残兵,胜,亦非光彩之事。此为不义!若因私怨,而废讨贼公义,使国贼得利,此为不忠!云长公,是要陷令兄于不义,陷自己于不忠么?”
一番话如同一柄柄无形的利剑,绕开了所有的私人恩怨,句句都刺在了关羽最在意、也最引以为傲的“忠”与“义”之上。
天地间再次陷入了那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风雪的呼啸声。
关羽身后的兵士皆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等待着他们主将的决断。他们从未见过,有人敢在他们这位神一般的主将面前如此寸步不让,侃侃而谈。高顺也沉默地看着陈宫的背影,那单薄的身影此刻却仿佛比自己更加坚实。
关羽久久不语。他那张枣红色的脸在风雪的映衬下看不出喜怒。他只是缓缓地用他那双大手,一下又一下地抚着胸前那一部美髯。他心中确实在天人交战。他生平最看不起的,便是吕布那等反复无常之人。小沛之败,徐州之失,更是他心中之耻。若论私心,他恨不得此刻便将眼前这两人斩于刀下。
但陈宫的话,却又让他无法反驳。他关云长行事,平生最重一个“义”字。这个“义”,不仅仅是兄弟之义,更是匡扶汉室、讨伐国贼的春秋大义。若今日当真在此地剿灭了这支同样在攻打袁术的疲惫之师,传扬出去确实有损他与兄长刘备的声名。以众凌寡,以逸待劳,胜之不武,非丈夫所为。
良久,他终于睁开了那双半阖的丹凤眼,眼中精光一闪而逝,仿佛能将飘落的雪花都劈开。
“你,说得有理。”
他一挥手,那柄令人心悸的青龙偃月刀被他轻轻提起,指向了侧方,刀锋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而致命的弧线。随着他的动作,他身后那如同铁壁一般的军阵发出了甲胄摩擦的沉闷声响,缓缓向两侧分开,让出了一条足够一辆马车通过的通路。
“今日,关某不杀你们。”他的声音依旧冰冷,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傲慢,仿佛这是一种恩赐,“你回去告诉吕布,我兄长奉诏讨贼,行的是堂堂正正之道,不屑于行此趁人之危之事。但今日之情,不代表昔日之怨已消。下次沙场再见,关某刀下绝不容情。”
陈宫再次长揖及地,这一次,他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倒下,却被身后的士卒及时扶住。“多谢云长公。”
高顺也对着关羽,遥遥抱拳,算是行了礼。而后,他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一挥手,下达了命令。
“走。”
陷阵营的士卒,迈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从那条由敌人让出的通道中,缓缓穿过。他们目不斜视,仿佛从不存在两旁那些虎视眈眈的敌人。关羽身后的兵士皆默然注视着这支从地狱归来的军队,眼神中除了敌意,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