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在宫墙上只露出小半张脸,周围都暗了下来,夜幕已经悄悄降临了。婵娟在天禄阁外头廊庑下猫着,时不时地探着脑袋东张西望,见皇后从天禄阁里头出来了,迎了上去,小声问:“娘娘,您见着陛下了?”她一霎那惊愕,问道:“陛下来过了?”婵娟摇头,“没有啊,陛下不是申时正刻过来么?奴婢一直没瞧见人”。她暗舒一口气,又问:“那你见有别人进去了没?”“娘娘说的是谁?奴婢谁也没瞧见啊,不过这都一个多时辰了,陛下怎么还没来?娘娘不等了么?”“都这个时辰了,兴许是有旁的事耽搁了,不等了,回罢”“也是,陛下日理万机的,那咱再找别的机会”,突然婵娟不说话了,端详起她的脸来,“娘娘,今日这胭脂像是涂得太红了些”。“是么?”她怕给婵娟瞧出什么,侧身避开了婵娟的目光,抚了抚脸庞,脸上还是烫的,说:“那下回少涂些,走罢,天都要黑了”。她怕让人撵上似的,抬腿就走,等上了飞阁复道,离得天禄阁远了,她这才放缓了步子,扭头回望了一眼。他也出了殿来,正负手站在寒风里,衣摆飘飘,面朝着这边,看不清楚神情。她没有停留,转回头,迎着瑟瑟秋风继续前行。“也不知道春熙跑哪儿去了,好几日了,去前殿找她,总也找不到人”,皎月说。婵娟眼还盯着皇后手里摆弄的九连环,随口一问:“是不是病了?”问完,又跟皇后说:“娘娘,您试试能不能从这头出去”。她像是没听见婵娟的话,抬头看向皎月,“你说春熙不见了?”皎月点头,“是啊”。她又问:“上回,你说陛下要去天禄阁,也是春熙告诉你的?”“不是,是我听一个小黄门说的,上回就没见着了”私自打听陛下的行踪是大罪,泄漏陛下的行踪也是,就看有没有人要追究。她想起了长信宫里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宫人,心神不宁起来,“总归现在无事,你再去打听看看春熙去哪儿了,得了信儿马上回来告诉我”。皎月应声离开,她顿觉索然无味,搁下了九连环,心不在焉地坐到了临水一侧的窗下,往外瞧。窗外是一片荷花池,天已入秋,荷花早就谢了,只剩下一池碧绿硕大的荷叶和光秃秃的杆伫立水中,空气里飘荡着淡淡的河泥味道。散朝后,皇帝跟中常侍沿着御苑的临河小径,一路散心,一路说着话。皇帝问:“周攸那件案子,听说雷奔被抓住了?”“是,他以为风头过去了,逃回了岳丈家,被守候的官兵抓了,已经压送回京了”“可有交代什么?”中常侍替陛下挑开挡在面前的柳条,说:“并未,只说平日里得所作所为与旁人并无干系,全是他个人自作主张”。皇帝冷哼一声,“就算是他个人所为,那周攸起码是个失察包庇之罪,再审”。“诺”一阵秋风吹过,河水被吹皱,柳枝也噼啪作响,皇帝背着手,望着远处,忧心道:“这天真是凉了,入了冬,西羌战事恐怕更加艰难,朕已宣召韩充国问过话,打算派他前往西域”,说着还一笑,“七十多岁的老头了,倒是对领兵之事颇有自信”。“安平侯是陇西出身,对羌人习性很是了解”
中常侍正说着话,皇帝突然食指一压嘴唇,“嘘”,又驻足,凝神静听了片刻,小声问:“是不是有人在唱歌?”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是水榭里传出的若有似无的歌声,很低很轻柔。“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什么人在唱歌?”皇帝看着中常侍笑笑,踱着步子慢慢悠悠往水榭方向走。中常侍立在了原地,面无表情地望向水榭,来喜跟一众随侍则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停在了门口。皇帝刚走进水榭不一会儿,歌声还在继续,婵娟却从里头疾步走了出来。皇后对身后的一切全然不知,她正哼着歌谣,望着窗外出神。看着满池的残荷,她想起了小时候落水被救,想起了那个说话温温和和的大哥哥。听说那个大哥哥被调去了御前,可她再也没见过他,不知道他如今过得好不好。重重迭迭的荷叶突然动了几下,水面犯起一层涟漪,她指着那边好奇地问婵娟:“婵娟,你看那边有什么在动”。皇帝探头一瞧,说道:“是野鸭子罢”。皇后猛地转头看向身后,抬起的手指都还没来得及放下,一时怔住了。“陛下”,很快她反应了过来,下榻行礼。“免礼罢”,皇帝说着话,瞟着水榭里的物件,走开了些,笑了笑,说道:“没想到是皇后在这里唱歌,说起来朕也有好些年没听过皇后唱歌了”。“妾…献丑了”,她拘谨回道。“皇后无需自谦,跟以前一样好听”“谢陛下”一来一回的说话,客气极了。“这两日,怎么不见皇后去披香殿了?又跟丽夫人闹别扭了?”不知是闲不住,还是纯粹为了缓解尴尬气氛,皇帝在水榭里闲逛起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走到一处扇形漆器屏风摆件前,还屈起手指弹了一下。“没有跟阿芙闹别扭,只是身子不舒爽…”“唔,看着脸色是差了些”,皇帝扭头,大大方方瞧着她的脸,问:“宣太医瞧过了么?”“瞧过了,并无大碍”,她低下头,不想被皇帝打量自己这张没有血色的脸,心中遗憾,早知道能遇见皇帝,就该好好打扮打扮了。可这些看在皇帝眼里,却是不同的心境。她螓首微垂,站在不远处,兴许是在病里,脸色唇色都有些苍白,一头乌发也只由一条丝带简单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落在腮边,再加上一身素雅宽松深衣,在殿内微光的衬托下,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