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明手快,将酒盏高高举起,搁到了榻沿儿上,才躲过一劫。真是个冒失的性子。她看着他,昂起下巴说:“瞧,我也会”。他淡笑着看回她,一手扶住她的后腰,一手在她脸庞滑动,“小巫见大巫,生涩得很,还需多加练习”。四目相对,眼波流转,不知是谁乱了心跳。“喜欢一个人哪里那么多理由,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已情根深种”,他的手探进她的薄衫,在腰间留恋,“娘娘还在等陛下回心转意?”她脸色一下子冷了,从他身上翻下去,又趴到了床榻上,“不可能了,痴心妄想”。早就不可能了,她曾把这个念头埋在心里极深极深的某处,期待着哪一天心想事成,可是,不可能了,她心酸道:“陛下讨厌我”。怀里骤然一空,她已起身离去,手指上还残留着她柔软面靥的温度,他搓了搓手指,略作回味才无奈笑笑,取回酒盏,又为自己斟满。她趴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似地问:“你说喜欢一个人没有理由,那讨厌一个人呢?”他唇角勾起,“讨厌一个人那肯定是有理由的了”。“比如说,什么理由?”她喃喃地问。“比如说”,他仰头想了想,说:“陛下就是陛下,他是天子,不可能让任何人凌驾在自己之上,不管是妻子还是孩子,甚至母亲都不行”。“是啊”,她哀叹道,怪只怪自己懂得太晚了。一个是皇后,一个是臣子,本该各不相干,却有了首尾,眼下还像谈论不相关的人似的,大谈特谈陛下的感情喜好,多少有些讽刺。她心里怪怪的,不想再谈皇帝,换了个话题,又问:“那你说,阿芙入了宫,王美人也会嫉妒么?”轻柔甜美的声音近在耳边,他转过脸去,才发觉不知何时,她已翻身重趴在榻边上,此刻,正带着几分醉意几分娇憨,歪着头瞧着他。两人之间相隔不足一尺距离,视线相对,呼吸相闻。她的气息拂在脸庞,带着些葡萄酒特有的香甜味道,他喉头一紧,眸色渐深,问道:“娘娘方才说什么?”她似乎是并未察觉有何不妥,眉眼一弯,痴痴一笑,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王夫人是不是也会妒忌?”他凝视着那一双秋水剪瞳,失神般说道:“或许会罢”,嗓音无端低哑起来。“是么?原来她也会有,我以为她不会呢”,她将头歪向另一侧,把一个乌黑的后脑勺留给他。他收回视线,垂下眼睫,不易察觉地清了清嗓子,恢复些神志,“有没有都不要紧,要紧的是陛下觉得她有没有,陛下喜欢她有没有”。她单手支起下巴,缓缓点头,连连说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茅塞顿开的样子。化不开的愁绪在酒里发酵,她的话匣子打开了,把他当成了知己似的,能说的不能说的一股脑都说了出来。“这殿里是越来越没人气儿,我打小养在宫里,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关系亲近的就只有婵娟跟皎月”“后来生辰的时候,哥哥送给我一条狮子狗,雪白雪白的,毛茸茸肉嘟嘟的,特别乖巧懂事,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雪儿”“我把它当做朋友,有些不能跟别人说的话,都会跟它讲,它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我,好像真的能听懂似的”“跟嬷嬷说了许久,嬷嬷才同意把它留下,可后来它就不见了”她的语调开始悲伤,“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它就那么消失了,我常常在想它是不是嫌我的殿里太冷清了,找到新的好玩的地方了,还是…”她喉头哽住,停顿了一下,“我倒希望它是去到了好玩的地方”。他听着她的话,回头看了一眼,见她眼眶里含着泪将落不落,低头饮下杯中剩余的酒。他记得那条狗,她那段日子不管到哪里都会抱着它,每天都笑盈盈地,他不想看她高兴,一根肉骨头把狗毒死,埋在了御苑的柳树下。她像是不想被他瞧见眼含热泪的模样,背过了身去躺着,自说自话,自问自答。“阿芙进宫,我心里不痛快,可不痛快又怎么样,我什么都不能说,因为我是皇后,我应该心平气和跟其他女人分享丈夫的爱,就算是心里再不痛快也要表现出大度,否则就是善妒”“可我心里真的难受啊,有人关心么?没人关心,他们只关心皇后有没有讨陛下欢心,有没有诞下皇子”“他是天子,是圣上,他能拥有天下,能拥有所有,我呢,我是皇后,可我就只是皇后,不是妻子”“我只是一个生育的工具,一个装点门面的摆设,要贤良淑德,稳重体面,我不能嫉妒不能吃醋”,她摇摇头,“皇后,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可我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阿芙比我强,得了陛下宠爱,我是她的姐姐,本该替她高兴的,可越这样我就觉得自己越悲哀”“为什么我想要的都得不到?母亲的陪伴,丈夫的疼爱,子女绕膝,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名不副实的皇后之位”“每个人都说是为我好,可这真的是为我好么?又不是我自己想要做皇后的”,对于旁人提起这些,她十分厌烦,“是我要的太多了么?”